青山栈虽然地处大梁与北狄腹地,两边连着荒漠和草场,但由于靠近月牙湖,常年并不缺乏用水,草场茂盛,牛羊肥硕,客栈与草场一同经营,每年所获利润是其余各栈的数倍。秦关回到帐内,帐内已经打满了洗漱用的水,这些水也并不会浪费,牛羊牲畜还可以接着用。
晚宴是傅栈主组的牛羊宴,肉食多,酒食倒显得随意,这让秦关满意许多。草场的肉食多肥美异常,油脂的清香被北狄独有的藩果木发挥地淋漓尽致,无需其他作料,沾一些岩盐便可往嘴里塞去,这是在大梁京畿享受不到的美食,秦关虽然客气,但是也吃了三四斤。
酒足饭饱,秦关与傅栈主便聊起天来。
秦关借着酒意,漫不经心地指着傅启说道:“这位兄弟可是栈主您的儿子?”
“是的,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儿子。一直以来在草场长大,天性有些洒脱,做起事来没个常性,常常犯错,成不得什么大器。”
“可贵公子这身武艺可不简单。”一旁的忠伯搭腔道。
“呵呵,倒是让两位贵客看出来了。”傅栈主解释道:“傅启从小本是跟着我修习着《正阳经》上三篇,这孩子骨头壮实的很,又和马场上的老倌儿们经常驯马为乐,自小力气大得惊人,不过天生有些憨厚愚钝,十六岁时才到了二脉的程度,实在不值一提。”
“二脉?如今怕远远不止吧。”秦关追问道:“我看贵公子如今这身手怕是不比栈主您弱多少了。”
见秦关已然看出傅启修为,傅栈主倒也没有隐瞒:“秦公子还是看出来了,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青山栈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这孩子,得了阿祖神的庇佑啊!”
“哦?”秦关疑惑道。阿祖神他倒也知道,是这北狄境内人人信仰的一位神明。在北狄人的神话和信仰中,阿祖神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在,能够化为世间万物,也可以重塑世间万物。在不同的部落,阿祖神被以某种巨像崇拜供奉起来。例如赤木部将天比作阿祖,以祭天的方式来祭拜阿祖神。魁斗部以火焰比作阿祖,以火之祭坛来供奉阿祖。其余各种小的部落,祭祀阿祖神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成为了区别不同部落最为关键的一点。
可这阿祖神与傅启这一身的修为又有什么关系?
傅栈主接着说道:“这说起来还是三年前的事儿。那年我们青山部到了九月三日,一齐到北边的靖边崖顶去朝拜我们部落的阿祖图腾,靖天石。那是一颗常在雷雨天接受雷雨洗礼的圣物,我们部族世世代代通过她来向我们的阿祖神祈求祷告。那次,我让启儿捧着给阿祖进献的藩果酒和滤酒用的香茅从靖边崖下攀登而上。这孩子自小手脚灵活,武功在栈里也是不弱,大家本来都还算放心。可是这孩子玩心重,不定神,快走到崖顶了,分了神,竟从崖边摔了下去。”
“那怎么又会?”
“说来也是造化,那孩子从崖边坠落下去,大家也都慌了神。赶忙到崖下去找,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我们都以为他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被狼给叼走了,他娘因为这个事差点伤心地背过气去。可过了半个月,这孩子竟然奇迹般地自己回来了。不仅毫发无损,而且修为竟然莫名其妙地涨到了四脉。家里人都很高兴,问他可是有什么际遇。可这孩子却什么都不肯说,就只会说感谢阿祖恩赐。我们部族信仰阿祖不知多少代了,阿祖显露神迹的故事倒是也不少。我们知道是阿祖的恩赐,后来又到靖天石边上去朝谢了好多次。感谢阿祖。”说着,又隔空做了一个北狄的大礼,似乎又感应到了阿祖的存在。
可秦关和忠伯可并不这么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大梁是信奉道的,可道并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道之本身,是自然本身。即便是千年前玄通观出了一位仙人,这一点也从未变过。
筵席结束,忠伯随秦关回到帐内。
“这傅启,有秘密。我从未听说过有半个月能够跨越两个境界的存在,即便是二脉到四脉也不可能。这是突破两道玄关的大事,莫说是接连冲破,即便是冲破一条经脉后,孕养第二条经脉也远远不是半个月时间能够达到的。”忠伯说道。
秦关点了点头,道:“宴席上,我故意打翻酒壶,那傅启伸手去接,虽然只是一瞬,但用的却是虚极步。”
“看来这傅启恐怕与某位玄通观的高人有所联系。可自从玄通观近年来封观后,莫说掌教,即便是其余七脉、八脉的高人也极少出观走动。这三年前傅启又从什么地方遇见的这玄通高人?”忠伯也疑惑道。
于是两人便商量着当晚去探一探这傅启的虚实。
子时刚过,青山栈除了守夜的一些卫士外,其余人都已经睡着了。秦关与忠伯乘着夜色寻到傅启的帐旁,故意造成了些响声,要引傅启出来一会。
刚弄出一些微末的响声,帐内的傅启便已然惊醒。听得帐外响声,并不似野兽与卫士,心下便警惕起来。
秦关蒙着面,故意用一支树枝去挑傅启的帐帘。
傅启见来人鬼祟,不像什么高手,便怒喝道:“何处蟊贼,敢到我青山栈撒野!”
秦关两人倒也不答,迅速溜走,要把傅启引到栈外。
傅启是青山栈唯一的四脉高手,平素并不怕事,甚至有些自信和躁动的性子。见有蟊贼逃跑,也不声张,把剑一拿,便追了出去。
方追至栈外一里,黑暗中一柄树枝如利剑一般斜刺而过,正要刺中傅启后心。
“来得好!”傅启也不心急,宁心静气,运起内息,一剑格挡而出,颇为凌厉霸道。那剑法中三分为守,七分为攻,从树枝顶部横扫而去,如月弧一般正扫向树枝尾部。
“咦?”只听一声轻叹,那柄树枝便如同瘫软的绸带一般,并不被剑势削落,而是绕着剑脊顺势包裹,树枝间仿佛传来大力,傅启手中之剑把持不住,便教树枝卷得倒飞而去。
傅启倒是不慌,见来人以树枝做鞭,荡开了他的剑势,此时中门打开,便又一指顺着剑势直奔来人而去,正要点向胸口膻中穴。
此时“黑影”又变身法,一个侧身又从指旁划过,反是一指打出,正要命中傅启命门。
傅启下盘飘忽,身法转换,堪堪躲过,又是一掌击出,直向来人腹部击去。
“差不多了。”只听得黑影轻叹一声,傅启便觉后颈莫名中招,登时便昏死了过去。
待傅启醒来时,之间眼前一团篝火烧的正旺。篝火前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关主仆。
“秦......秦公子?您半夜没啥事儿,这是作甚?”傅启哪还不知道方才的黑影就是秦关,却不知秦关是何原有要来与自己玩笑。
秦关反问道:“傅公子,白日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话。此刻四野无人,你可否与我们说一说你这一身的功夫究竟是何处得来的?”
傅启尴尬的笑道:“这个嘛......大伙都知道的,是阿祖赏赐的。”
忠伯在一旁也不做声,将一枚石子握在手中,朝傅启快速丢了过去,方向正是傅启的眼睛。
那石子虽然去势不快,但突然迅发,却是常人难以反映。
这突然之间,傅启本能间便伸出两指去夹,正将石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居华指?”秦关呢喃道。
“是,也不是。”忠伯若有所思地说道。“居华指指力多发于指尖,他的居华指,却发力于指腹。”
“两位贵客,这是何意?”被两人不断试探,傅启虽然憨厚,但此时也有些恼怒。
秦关见傅启有些不悦,连忙说道:“傅小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见你身法有些像我们玄通观,又听闻你半月间连通两脉,心中有些不解,特向傅小哥你求证一二。三年前,你是否遇着了玄通观的真人?”
傅启此时却有些犹豫,低着头为难地说道:“阿祖不让我说,我是不能说的。”
忠伯见傅启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道:“我们不是教你违背阿祖说的话,只是不知你还想见到阿祖不想?”
傅启听忠伯说到阿祖,眼神中如同散发出不一般的光芒,急忙说到:“秦先生,您有办法让我再见到阿祖吗?”
“办法倒是有,不过你得照我的话去做。”忠伯故作深邃地说道。
傅启得知忠伯确有办法,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求道:“您要是有办法让我再见到阿祖,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说着,眼睛里竟泛出了些泪花。
忠伯将秦关也叫了过来,与两人说道:“你们两人交一交手,都不可用内息,我自然会知道你说的阿祖是谁?”
于是秦关便与傅启在忠伯面前演练起来。相较于秦关正统的招式传承,傅启用招却颇为怪异,虽然部分招式确实与玄通观有所关联,可更多的确实稀奇古怪的变招,有一些秦关认得,像是西宋大林寺的弥陀掌,有些秦关却也并不认得。
较量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忠伯便开始喊停,又思索了一会儿,便露出一番豁然开朗的神情。
“秦先生,您知道怎么见到阿祖了吗?”傅启连忙问道。
“知道了。只是你怕是见不到了。”忠伯回道。
“为什么?”傅启连忙问道:“便是再难再远,我也是要去寻阿祖的,哪怕再见阿祖一面也好。”
“你的阿祖远在东海,距此远过何万里,而且茫茫人海,即便你到了东海,有些缘由在其中,又哪里能找到你的阿祖。”忠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秦关见忠伯知道傅启口中的阿祖究竟是谁,却不愿多说,忍不住问道:“忠伯,傅启说的阿祖究竟是谁,为何神神秘秘地?”
忠伯见秦关发问,也不好隐瞒,答道:“这苍茫大地,一千两百年来一直是西宋、北狄、大梁、南陈和北魏的天下。这其中固然有各国君王朝臣互相掣肘、互相制约、利益疏导的原因,还在于各国各有一个镇国的宗门,能够源源不绝地对外输送七脉、八脉的高手,以此维持着各国之间最为顶尖的将领实力。而这其中,却有一个国家有些不同。”
“哪一个?”秦关和傅启异口同声地问道。
“北魏,东海阁。”